紺碧之空〈二〉
今日天氣晴
這份情感從何而起,芬羅德已經忘記了。時光流逝得悄然無聲,芬羅德攤開掌心,冷空氣刺痛毫無防備的肌膚。三個月前,他曾經握著庫路芬的手。堂弟的體溫高,兩人十指交握時,對方傳遞過來的溫度,偶爾會讓芬羅德產生手握暖暖包的錯覺⋯⋯
倘若真的要追憶過往,似乎是在大學時期,有次學期末的話劇公演,主角由他們兩人擔綱。庫路芬飾演一位性情中二的貴族少爺,芬羅德的角色是他唯一的摯友。
最後一幕,少爺感染絕症,躺在家中鋪有白色錦緞的床上,奄奄一息,友人前來見他最後一面。
芬羅德坐在庫路芬的床邊,伸出手,摩挲庫路芬的面頰。為了凸顯病人的樣態,庫路芬臉上的粉底打得特別白,在舞台燈光照射之下,膚色顯得格外透明。劇中,病重的少爺緊閉雙眼,眉宇微蹙,雙唇不由自主地顫抖,以往趾高氣昂的庫路芬,此刻卻十分楚楚可憐。恍惚間,芬羅德見到詭異的場景,庫路芬躺在血泊內,臉上滿是灰塵與鮮血,灰藍色的雙眼睜大,毫無生息。芬羅德內心感到一滯,胸腔的鈍痛讓他誤以為心臟遭到割傷。他趕忙抱起庫路芬,庫路芬垂下臂膀,手背剛好碰到芬羅德的大腿。芬羅德湊近懷中人,輕喚著:「我來看你了。」
芬羅德唸著台詞,若按劇本,這段應該是不斷呼喚劇中人的名字,但芬羅德忍不住將臉貼著庫路芬,開始蹭著堂弟的臉頰。庫路芬的眉頭皺得更深,仔細一看,他的嘴角上揚得不露痕跡。他動也不動,任由芬羅德親暱地抱著。莫約三分鐘後,庫路芬緩緩睜開雙眼,他的台詞應該只是「下雪了⋯⋯」而已,可是,庫路芬卻回擁芬羅德,他將鼻尖湊向芬羅德,近幾乎是接吻的姿勢。
這麼近的距離,芬羅德都可以感受到庫路芬呼出的氣息,勾得他有些蕩漾。台下立刻傳來此起彼落的抽氣聲。不知為何,庫路芬念出劇本以外的台詞:「我們還會再見面,一定會再見面,相信我⋯⋯」
在那不知名的過往,綿延不盡的山巒,遼闊的天空,頭戴銀冠的黑髮青年立於微光中,他朝他伸出手⋯⋯
芬羅德有點愕然地看著堂弟,庫路芬與他四目相接,灰藍色眼睛無比澄淨,眼中只倒映芬羅德一人。庫路芬換了個角度,再近一點,再靠近一點,芬羅德感覺到庫路芬柔軟的唇瓣,帶著一點怯生生的,若有似無地,碰著他的臉。不知為何,芬羅德湧起一股強烈悸動,他想親吻他!內在又有一股奇異的聲音告訴他「說吧。」芬羅德清了清喉嚨,哽咽出一句連他都莫名的台詞:「我會等你,我會一直等你,永遠,直到世界終結⋯⋯」
庫路芬靜靜的望著他,但芬羅德感覺對方好似捏了他一下,在自己注視下,庫路芬慢慢閉上眼睛,隨後,他將視線挪到那形狀優美的薄唇,芬羅德嘆了口氣,不假思索,他用力地吻住堂弟。
週遭的空氣似乎凝結了,不見任何聲響。
黑髮青年的雙唇非常柔軟溫潤,他沒有任何驚嚇的反應,甚至迎合起芬羅德的動作。芬羅德只覺得臂彎裡的重量是如此讓他眷戀,這一刻,他感覺世界中心,就是當前正擁吻的溫熱。那是安息香的沉靜,混和肉桂的辛辣,又帶有一絲焦糖蘭姆酒的甜膩,最後,全都消融於雪松燃燒的清冽雲煙裡。庫路芬舌頭微探,輕輕舔著金髮青年的唇珠,芬羅德順勢纏住庫路芬的舌尖,他們的舌頭宛如兩條靈活小蛇,在彼此溫暖的口腔裡纏繞翻攪。庫路芬渾然忘我地將手指伸入芬羅德金色捲髮裡,另一手在他背部上下滑動。芬羅德無意識地碰了下庫路芬的鼻尖,在他將堂弟更拉近的一瞬間,耳邊迴盪著庫路芬逸出的幽微嘆息。
音樂聲響起,女高音唱起詠嘆調,歌詞是:
所愛之人,現在何方?
這份永不退色的愛,我是這樣的發誓。
悲傷的時候,痛苦的時候,
我想起了夜裡飛逝的流星和身在遠方的你。
⋯⋯
直到永遠直到永遠,我會等著你。
直到永遠直到永遠,我會等著你。
一直等著你,一直等著你⋯⋯[1]
「我要死了,芬達拉托。」庫路芬在堂哥唇上喃喃這句話。尚沉浸在情緒裡的芬羅德直接愣住,庫路芬接續以氣音呢喃:「別笑場,你這白癡。」芬羅德也以氣音回敬:「混帳,吵死了!」
合唱聲響起,庫路芬軟軟地垂下頭顱,芬羅德隨即敬業地發出嗚咽,他緊緊擁抱庫路芬,神色哀戚。女高音繼續唱著:「謝謝你,我所的愛人啊⋯⋯」燈光熄滅,布簾降下。台下觀眾立即爆出此起彼落的巨大掌聲,其中,以女孩子們歡欣的尖叫聲最為突出。
幕後,庫路芬跳下道具床,面無表情,若用心瞧,可以發現他耳根子染上淡淡紅暈。芬羅德深吸一口氣,他同樣有些羞怯。剛剛到底在幹嘛?芬羅德嘖了一聲。庫路芬咬了下嘴唇,斜眼看了芬羅德一眼,他開口說:「大家好像都來了。」語氣平淡到只是在陳述今天天氣真好之類的。
芬羅德不自主地哀鳴著:「連姑姑們都來了⋯⋯」
「靠!別提了,我頭皮正在發麻。」庫路芬雙手抱頭,一副苦惱至極的樣子。
「那個,庫路芬威⋯⋯」預備謝幕前,芬羅德拉過庫路芬的手腕,眨著紺碧色眼睛,滿臉誠摯地說:「等下要是提耶科莫衝過來揍我,拜託幫我擋一下!」
「想太多,我會直接送你去死。」庫路芬扯開環住自己手腕的修長手指,噙著一抹促狹笑意說。
然而,謝幕時,兩人倒是有志一同地略過家人們所在的位置。長假過後,他們竟瞞著長輩們,開始約會了。
每次談到這段過去,特剛總會以少見的輕挑表情,對芬羅德搖著手指,嘖嘖道:「你們兩個那時超扯,我們都差點以為你們會當場搞起來。安加拉托跟伊瑞皙還瞎起哄說『欸欸,快傳張紙條到臺上給他們,叫他們直接去開房間啦!』哈哈哈,就是沒人敢看伯父與提耶科莫的表情。」
「哪有那麼誇張?你什麼時候學起安姆巴羅薩他們來了。」那次芬羅德將杯中殘存的紅茶一飲而盡,眼神上飄地回道。
「我哪裏說錯?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,阿塔林凱吻女主角都沒吻得如此投入。」特剛將分好的橙香厚鬆餅,放進芬羅德的盤裡說:「更何況,你忘記弟控提耶科莫那陣子看到你,差點放狗咬你的事了?」
好吧,確實。芬羅德回想公演結束後的一次家族聚會,凱勒鞏曾在馬場圍欄旁,用馬鞭指向他: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是假公濟私!你這個虛偽的金毛小鬼!」
庫路芬這個沒良心的,只是咯咯笑地扳過他哥哥的下頜,當著芬羅德的面,吻上一臉不悅的銀髮美青年。
也許真的是氣溫太低,即便今日冬陽暖照,曬得平日餵養的街貓們都忍不住打盹,芬羅德還是不由得感到寒意沁身。哎,他是真的懷念把庫路芬擁在懷裡的溫暖,還有他慣用的椒香絲路香水味。
[1] 音樂是Final Fantasy VI中的'Aria Di Mezzo Carattere'。歌詞翻譯來自https://home.gamer.com.tw/creationDetail.php?sn=85987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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